返乡调查①丨“一代”农民工的进与退

发布时间：2025-05-11　点此：949次

开栏的话

看和调查是不相同的。

调查，是带着考虑的看。在城乡剧烈变迁的年代，村里发生了什么事情，人们过上了什么样的日子，值得记载和考虑。返乡调查，是带着乡的血脉、城的阅历，回到村庄并对村庄的审视和反观。新年，尤其是几年疫情后遍及挑选回乡的此次新年，“折叠”了近几年人与物的改变，为本年的返乡调查供给了更多“资料”，也让“调查者”们对了解又生疏的故土有了更深化的“看”。

即日起，“脉动”栏目将推出系列返乡调查，展示一代农人工进城与返乡的路途和困惑，反思城乡审美、代际之间的抵触，呈现而立之年的窘境和落寞，看看被短信欺诈盯上的村庄经济组织的阅历……这些调查仅仅某些旁边面而非村庄全貌，但部分能够勾勒全体的概括。咱们将持续重视村庄，让一张张拼图展示出咱们的来时路。

路途通往城市，却处处踩着返乡的脚印。

一代农人工在工厂。

寻

路

种田是没出路的，这是乡里人很长时刻的知道。

早些年，为了脱节土地的捆绑，乡里人都要学一门手工。比方，岳父是石匠，小叔是泥水匠，大姑学做衣服，大姑父是个水电工。上世纪八十年代末，岳父和小叔都外出打工了几年。岳父在广东的一个水电站待了一段时刻。彼时，农人工的薪酬并不高，还常常呈现拖欠薪酬的状况。现实上，那时的农人工简直没有由于打工发家致富的。但乡里人的要求并不高，有个作业，有点收入，能补助家用就不错了。

外出务工不是一个长久之计。彼时的农人工，都还有“恋家”情节。岳父外出务工期间，家里的农活都要岳母一个人做，且大巨细小的事也得她一个人打理，总之是不便利。岳父其实不怎样识字，居然也给家里写信——彼时电话都还没有。总算，岳父仍是回家了。

其实，那时分的农人工，只需成了家有了小孩，简直都有和岳父相同的窘境。打工是“副业”，对家庭收入很是重要，但村庄还有地步要种（没有人想过能够流通或爽性荒着），子女要上学，白叟要照顾，不或许抛弃。所以，在城乡拉锯的进程中，“返乡”比“进城”更有吸引力。

天平往“进城”一端歪斜，那现已到了九十年代中后期了。小姑和小姑父成婚后，两人就双双出去打工。他们一向在深圳的服装厂干事，有技能，且农人工的薪酬和确保也逐步进步，和村庄的收入逐步拉开了距离，也就顺从其美地一向务工到了现在。他们的儿子是留守儿童，由爷爷奶奶带大，现在都大学毕业，作业几年了。

岳父和小叔返乡后，有了不同的境遇。岳父的石匠技能，在村庄现已不吃香。究竟，新式修建材料和机械设备越来越遍及，农人自建房都不怎样需求石匠。所以，他把一套东西都丢了，改行和岳母两人摆摊经商。在集市摆摊，虽然辛苦，却也是一个出路，也支撑了家庭开展，供女儿上了大学，在街上买了房子，还有一点积储。

小叔的泥水匠技能却是一向吃香，但村庄的活有个特色，并不持续，一段时刻有活，一段时刻又没活。虽然赚了一些钱，但都由于混日子耗费完了。乡里茶馆甚多，闲下来的人们都热心到茶馆打牌，乡里像岳父和小叔这种会挣钱也会花钱的人，当然是茶馆最重要的方针顾客。茶馆供给吃喝玩乐，乃至为那些陪读的爷爷奶奶协助照看孩子，简直成了许多人的第二个家。小叔待了几年后发现，这种日子实在是无法维系——女儿还没有成家，房子还没盖，还有白叟要奉养，前几年就又到东莞打工去了。

而岳父和岳母在我和妻子成婚后，也到了武汉帮咱们照看小孩。

岳父一家的兄弟姐妹，都是60后和70后，他们算是第一代农人工。他们有些在进城和返乡之间来回重复，有些则一股脑扎进了城市，但都是脱节了土地的捆绑。

出

路

近些年，修建行业呈现结构性改变。一个修建项目，甲方给出的价格和曩昔比并没有多大改变，但人工本钱成倍上涨，普工每天的工价是一两百元，技能工工价现已到了三四百元，乃至更多。故而，有适当一部分一代农人工还在工地上干活。但曩昔被看成是“小老板”的包工头，现已丧失了老板特点，也得亲身干活赚取工钱。

小叔是一个小包工头，他在东莞工地现已作业多年，各方面都了解。据他说，包工头也有必定危险。2021年的时分，他所包的工程发了工人薪酬往后，白干不说，还倒亏了20多万元，原因就在于许多细节没有核算清楚，超出了预算。上一年的时分，受疫情影响，大工地根本上都是关关停停，没什么活干，一般的工人都很难找到活。但他熟门熟路，接了不少小工程，比方房子的家装，居然开工了200多天，赚得反而比从前多。小工程的办理层级很少，且工钱实现很快，像他这种简单接活的工人，就比较有优势。但假如是一般工人（比方没有当过包工头），接活就不简单，必定赚不了钱。

在大工地上，包工头和工人之间，收益上没有多大差异，顶多便是只需总承包商的工钱来了，自己能够优先确保薪酬到位。上一年行情欠好，小叔为某个大工地干了一个月的活，成果还有几万元工钱到了春节还没给。当然，要是满意精明，总之还有一点点返利（虽然不多）。表弟也是一个包工头，首要从事扎钢圈的活。扎钢圈虽然没有什么技能门槛，但他和他的工人长时刻做这个活，也就有了必定的优势。因而，工人的熟练程度以及协作的默契度，就十分重要。他上一年在广西接了一个活，干了一个月，均匀下来工人每天居然赚到了六七百元，原因就在于这些工人都是本村或邻村的同乡，长时刻在一同，有钱一同赚，都齐心协力，协作程度很高，不存在因办理不妥而导致的功率下降问题。

而小叔手下的工人，来自四面八方，工人最多的是来自广西，其次是四川、贵州、河南，湖南的也有一些。包工头现实上会面对办理危险。2020年，小叔工地一位70岁的工人，由于有智障，且不会说话，居然步行从东莞跑到了惠州，小叔为了找他，五天五夜没睡，最终是惠州高速公路交警找到了，他赶忙租了一辆车把他接走，送回老家。虽然找人的本钱老板承当了，但这种事总之仍是耗费了作业功率。再加上人多了，又不了解，总是有一些工人干活不太卖力，包工头的日常办理作业也很是不简单。

一代农人工遍及到了“退休”年岁，但返乡养老的很少。无论是表弟的工地，仍是小叔的工地，都是一代农人工为主力。他们或现已挨近“退休”年岁，或早超越了“退休”年岁。小叔手下有五六十个工人，60岁以上的工人超越一半。虽然国家规定超龄农人工不能进工地，但很少有年轻人乐意当修建工人。因而，工地上有许多超龄农人工，是修建业的潜规则。他们无法交各种稳妥，也无法把工钱打到卡上，但老板和包工头会以其它方法确保其权益。工人出了事端，老板兜底。

从个体差异看，一代农人工是否还持续在工地干活，取决于家庭担负的轻重。广西的一代农人工，遍及仍是多子；河南等地不只多子，且高价彩礼也传递了压力。他们打工恐怕不是为了自己，而是为了子女。“两湖”平原少子化显着，农人工打工遍及是“自养”需求。尤其是只要一个女儿，又远嫁的，只能靠自己。小叔前两年在老家建了一栋新高楼，他只要一个女儿，这个新高楼能够说是为女儿考虑，但更多的是为自己养老做预备。岳父跟我说，假如他不是跟着咱们在武汉，必定也跟着那个表弟去外面扎钢圈了。

退

路

五六十岁的农人工，有激烈的返乡“养老”需求。他们当年外出务工，是寻求生路；年岁大了还在务工，是为了自己和家庭的出路；而返乡则是一种退路。

这几年，乡下别墅鼓起。一代农人工开端回乡制造养老房，他们中的佼佼者有见识，也有日子质量要求。小叔花了二三十万元制造了一个小楼，本年还计划将院子、围墙和配套房子制造好，预算还要花10万元。小叔的街坊也制造了一个园林式的小楼，还专门修了一条公路通往他家房子，一共花了80万元。

房子向来都是村庄家庭再生产的根底，房子的好坏，显示该家庭再生产才能的巨细。上世纪八十年代，盖一栋砖瓦结构的平房，算是很不得了的事。到了九十年代，平房变成了高楼，但结构上和平房差不多，是房间一字排开的走马楼。2000年往后，套房的概念呈现在了村庄，高楼的款式比较现代，更重视私密性。而2020年代的村庄小楼，不只考究修建的实用性、私密性，还考究全体环境的舒适性，房子周围的配套，如花园、车库等也特别重要。

乡下小楼。

现如今，城镇化仍在快速进行，年轻人成婚都需求在城市具有一套商品房。因而，乡下小楼的含义首要不是为了子女成婚，而是为了养老和休假。比方，小叔家只要一个女儿，他并不需求为子女成婚在城里买商品房。在乡里建房，首要是为了自己将来退养需求，而乡下小楼也合适年轻人需求，便利将来女儿女婿回来一同团聚。小叔街坊家是大型乡下小楼，主人是医院退休医师，他的几个子女在城里都有正式作业，建小楼既是老年人养老需求，也是家庭聚会的场所。姑外婆年近80岁，她有三个儿子，都在城里成功落脚。但她家三个儿子也在老宅基地上建小楼。表舅说，房子建好往后，姑外婆和姑外公在家能够好好养老，他也便利从长沙回乡吃土菜。

关于大多数一代农人工而言，他们都有都市日子的阅历，也期望过上有质量的日子，但他们并没有条件在城市过上高质量的日子。城市，哪怕是县城，他们都不乐意去。究竟，大多数农人工的积储，只够给子女买一套城市住宅。而在村庄建一套房，还有小菜园，能够过上自给自足的精约日子，又还有点积储，是适当完美的。

在岳父老家，这两年推行双季稻成了地方政府的重要作业，公路沿线到处是标语，还有“书记示范田”之类的。但深化村庄内部，郊野荒芜，良田改种果树的现象也还存在。出门打工的种不了田，方位偏远或耕耘条件差的田，送人种也没人要。留在村里土里刨食的，总得种经济作物才有收益。岳父和小叔家的田都免费给街坊种，“不荒就行”。他们都有十分确认的预期，便是和子女别离，晚年大多数时刻要茕居，把承包地藏着，便是退路。他们拼命给子女发明进城条件，协助子女在城里买房买车，自己却退守村庄。

自

养

许多村庄人现已形成了一套“自养”次序，茕居、靠积储度日，量力而行赚零花钱，有些白叟乃至连给自己办凶事的钱都预备好了。在村庄伦理上，老年人自己照顾自己，不到无可奈何绝不费事子女，现已是一种一致。在实际日子中，老年人也是这样实践的。奶奶83岁，上一年还种菜，每个集市都去卖新鲜菜，剩余的腌制咸菜也卖，还养鸡卖。姑外婆年近80岁，也养鸡，春节时还送了咱们家一只鸡。每年端午节，她还会采粽叶到集市上卖。外婆年近80，眼睛失明，外公还在世时，也靠外公制造麦芽糖卖钱度日。

在一代农人工的观念中，孝道仍是根深柢固。给白叟日子费，供给粮食，送白叟就医，都是根本责任。就这样，“自养”和“孝道”双管齐下，形成了美妙的“交流联系”。比方，老年人都会核算，子女孝顺了多少，尽量以其它方法反应回去。奶奶之前养鸡、种菜，咱们每年都享用了她不少鸡肉和鸡蛋。外公还在世时，卖麦芽糖有点积储，有一年就给每个子女送了一件金银首饰。只要到了万不得已的状况下，老年人才会求助于子女。

奶奶年前住院两次。第一次是由于脑血管阻塞。奶奶生命危殆的那个晚上，在昏倒之前打电话给大姑，大姑赶忙打120，但其时救护车到不了乡下。大姑只好打电话给岳父，岳父和岳母都在武汉，听到这个音讯很是着急，赶忙打电话请街坊协助，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总算把奶奶送进了医院。岳母第二天一早就回老家照顾奶奶。奶奶出院后，就住在县城大姑家疗养康复，后来，大姑一家和奶奶也感染上了新冠。奶奶一度呼吸困难，家人又着急让她住院。第2次住院的时分，120又说没车，岳母找了医院的亲属协助和谐，才派车过来。住进医院后，又因医院内部办理问题，迟迟无法组织床位，很是磨人。

奶奶很走运，前后在医院待了40天，总算度过了危机。家里人也觉得很满意，虽然进程磨人，但成果总是好的。因而，岳父和小叔年前回到家往后，高高兴兴地在镇上的饭馆摆了几桌，请那些来看望过奶奶的亲属朋友吃饭。春节期间，岳父、小叔和姑姑商议奶奶的养老计划。虽然奶奶还一向想念自己的老房子和菜园，但她“自养”是不或许的了，由于住院那天晚上的情形，家人过后想来仍是有点后怕。商议的成果是，岳父和小叔出养老费，大姑则担任日常照顾。

岳父、小叔以及他们这样的一代农人工在闲谈时都感叹，他们的爸爸妈妈在最终关头仍是有人照顾的，往后他们自己老了没方法自理了，孩子简直都是独生子女，又都在城里，可怎样办啊？客观上，在村庄留有退路，是树立在有“自养”才能根底上的，但村庄老年人一旦失去了日子自理才能，“自养”次序就会刹那分裂。

归

宿

有一部分第一代农人工的阅历，或许预示着另一种或许性。和岳父小叔不相同，小姑和小姑父都在外地务工，且多年未返乡。小姑父的母亲往常由小姑父的姐姐照顾，这几年春节都是表弟回老家陪白叟春节。在能够意料的将来，小姑和小姑父怕是不会返乡养老了。但小姑和小姑父将来在哪里落脚，却还欠好说。

大姑父早些年从县里的一家企业下岗，这么多年也一向在外务工，大姑则一向在家做点零工补助家用。虽然家庭条件不算好，但他们具有单位的一套集资建房，日子还过得去。这些年来，大姑父坚持自己交纳社保，还有两年就到60岁，能够领养老金了。大姑父说，他这两年还有些压力，为了交纳一两万元的社保，就得出去务工。但到了60岁往后，他就计划到乡下去养老。大姑父对垂钓到了痴迷的程度，岳父在老家有两口大塘，他早就看中了，计划往后好好打理一下。

返乡杀鸡，预备春节。

县城是城市的尾，村庄的头，年轻人要进城享用都市日子。县城的房价三四千一平方米，日子配套也不错。表妹在县城买了一套新房，还有20多万元房贷。大姑父说，表妹两口子压力仍是比较大。表妹在一家企业上班，除了交社保，拿到手的薪酬很有限。表妹夫当了12年消防员，本年夏天转业，会在事业单位上班。按当地薪酬水平，一个月只要4000元左右。

或许，大姑父一家的未来日子组织是相对抱负状况。年轻人能够在县城上班，老年人也在县城有住宅，还在村庄留有退路，加上又有社保和医保，不会给年轻人添加多少担负。而且，一旦到了无法“自养”的时分，还能够回城，依托城市比较完善的养老服务体系敷衍养老需求。

其实，关于大多数一代农人工而言，“走一步看一步”是根本战略。他们的决议计划，并没有完美计划，只能是依照事项的轻重缓急处理。他们得优先处理子女成婚和进城问题，大半辈子的打工收入都用于子女身上了。当子女在城市安身往后，他们才开端考虑自己的养老日子。家庭条件差的，“超龄”也得务工，为自己养老留点积储。家庭条件还能够的，就能够较早策划自己的退路，在乡下盖上房子，进步养老质量。至于说到了日子无法自理的时分怎样办，他们还没考虑到这一步。

国际改变太快，谈归宿有点奢华。岳父说，届时能怎样呢？还不是子女说了怎样就怎样。

作者：吕德文（系武汉大学社会学院教授，图片均由作者供给）

监制：王岩修改：倪杨金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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